基本概況
作者:裕瑞,號思元,思無主人,清初豫親王多鐸五世孫、豫良親王修齡第二子,生于乾隆36 年(1771 ) ,卒于道光18 年(1838 ) ,終年65 歲。乾隆60 年(1795 ) ,封為不入八分輔國公。曾任副都統(tǒng)、護軍等職。他又是清代宗室文人中僅見的文藝評論家,撰有文論專著《 棗窗閑筆》。
《 棗窗閑筆》系裕瑞嘉慶中期在北京時作。書中共有八篇文章,七篇為評論《 紅樓夢》 續(xù)書,一篇是評論小說《鏡花緣》 的。裕瑞的作書主旨意在分析、比較當時流行社會上的幾種續(xù)書(包括程、高后四十回續(xù)書)同前書(曹雪芹80 回原作)在創(chuàng)作意蘊、藝術(shù)手法、故事結(jié)構(gòu)等方面的差異和優(yōu)劣。但書中有關(guān)曹雪芹的相貌特征、言談舉止、為人性格和他的家世先人以及脂硯齋為曹雪芹叔輩、曾批注過《紅樓夢》、大觀園系隨園之假托等等說法,影響著后世紅學家對《 紅樓夢》 的研究和考證,使《 棗窗閑筆》 一書,成為紅學史上值得重視的、很有參考價值的早期評論專著之一。
然而,歐陽健先生為了否定脂硯齋,否定脂批,進而否定起《棗窗閑筆》 一書來了。他認為,《 棗窗閑筆》一書不可靠,有“偽書”之疑。綜觀歐陽先生的看法,不外乎裕瑞連“雪芹”二字是字還是號還弄不清楚;裕瑞說脂硯乃雪芹之叔,乃附會之談;裕瑞所說雪芹家事的掌故,系望風捕影。尤其是歐陽先生摘引紅學家周汝昌先生和陳毓呈、劉世德先生的話,強調(diào)《棗窗閑筆》 成書很晚,“對于《 棗窗閑筆》 的真?zhèn)魏蛢r值,紅學界的認識是有分歧的?!睆亩_立他的“偽書”說。(見《 明清小說研究》 一九九四年第一期《 紅學辨?zhèn)握摗罚┻@是一種斷章取義的摘引法。我翻閱了周汝昌先生《 紅樓夢新證· 脂硯何人》 和《 紅樓夢論叢》 有關(guān)章節(jié),周汝昌確實說過裕瑞“提到關(guān)于曹雪芹家事的掌故,不無望風捕影,不盡靠得住”的話,陳、劉二先生也說過裕瑞“這位‘前輩姻戚’究竟是否真和曹雪芹‘交好’,值得打上一個問號,令人懷疑他是故弄玄虛,信口開河?!痹H鹚f的曹雪芹的相貌特征,“此是耳食之言,不足為憑?!钡覀儜?yīng)該明繚,裕瑞《棗窗閑筆》 一書的作書主旨是什么?我們認為,裕瑞的《 棗窗閑筆》 一書的主體是專論《紅樓夢》 續(xù)書,在《 紅樓夢》 研究史上,這是第一部而且似乎是僅有的一部專論《紅樓夢》 續(xù)書的著作,它是一部文學評論集,并非是曹雪芹的考證集。裕瑞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對續(xù)書的評論上,而不是在對曹雪芹的考證上,對曹雪芹的描述,不過是順帶而已。裕瑞在書中對七種《紅樓夢》 續(xù)書進行了淋漓透徹、眼光犀利的分析,指出續(xù)書的荒謬之處,暴露了續(xù)作的荒唐惡劣,正從反面反襯出曹雪芹的《 紅樓夢》 高不可及。這些評論,基本上符合今人的審美要求。但對于曹雪芹身容笑貌、字號、旗籍,由于《棗窗閑筆》成為年代“離曹雪芹生時卻很遠了”, 由于裕瑞同曹雪芹不同時,只能聽聞于“前輩姻戚”的談話之中,也未作深入的調(diào)查、考證,有其偏差失實之處,那也在所難免。我們怎么能抓住一點,不及其余,把裕瑞道聽失實之事的不足而全盤否定《棗窗閑筆》 的真實和價值,甚至否定裕瑞親眼目睹的東西呢?周汝昌先生雖則不相信裕瑞道聽之事,但卻相信裕瑞所說實見的事,他不是說裕瑞說“曾見抄本脂硯齋的批,這該不假”的話嗎?周老的這句話,歐陽先生為什么不摘引呢?由此可見,我們對任何事物的分析,必須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,切忌斷章取義,為我所用。
我們經(jīng)過反復(fù)研究,認為裕瑞的《 棗窗閑筆》 是可靠的,尤其是他說看到過脂本和脂批的話。其依據(jù)是:一、裕瑞嫡生母為傅文之女,故明興、明義兄弟皆其母舅,其嫂則為明興之女。而明義曾作有《題<紅樓夢>二十首》 詩。雪芹是明琳的朋友,也可能是親戚,從這些社會關(guān)系來看,“裕瑞的話,應(yīng)有一定依據(jù)?!保ㄐ旃r語)二、從裕瑞《棗窗閑筆》 中“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的批語,引其當年事甚確”的話甩,我們考證出裕瑞“曾見”卷額有脂硯齋批語的抄本,就有傳世現(xiàn)今的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》甲戌本。何以見得?證據(jù)有三:
一、裕瑞說他“曾見”脂硯齋批語的《 石頭記(易其名曰《 紅樓夢》抄本,這話不假。裕瑞一生經(jīng)歷了八十回抄本至百二十回刻本的時代,又經(jīng)歷了“一時風行,幾于家置一集”的嘉慶時期。在乾隆56 年(1791 )程、高刻本(程甲本)問世,裕瑞正當弱冠之年,并以他的宗室王公身份,他完全有可能見到過《紅樓夢》 抄本。他非但精讀、細讀了八十回抄本,而比對程高后續(xù)四十回,繼而社會上流傳的各種續(xù)書,進行了潛心的研究、分析、比較,鑒別其真?zhèn)?、善丑。在文章中,裕瑞口口聲聲說“前八十回”如何好,這前八十回是指八十回抄本,即雪芹原著,非指經(jīng)程高偽續(xù)的百二十回刻本的前八十回,這從文中所言可知:“余曾于程高二人朱刻《紅樓夢》 版之前,見抄本一部,其措辭命意與刻本前八十回多有不同。抄本中增處、減處,直接處、委婉處,較刻本總當?!边@由于百二十回刻本中的前八十回,已經(jīng)程高“厘剔”“截補”之故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裕瑞所見八十回抄本,是在刻本之前。這是抄本早于刻本的又一力證。當時人們已經(jīng)嚴格區(qū)分八十回抄本同百二十回刻本,這說明抄本與刻本實屬兩種不同的版本類塑(系統(tǒng))。這是歷史的客觀存在。
二、裕瑞與曹雪芹不同時,何以知道曹雪芹在創(chuàng)作《紅樓夢》 時“書未告成即逝矣”, “書未告成而人逝矣。”此種文字語氣,完全套用《 脂硯齋屯評石頭記》 甲戌本卷一朱筆眉批:“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”句衍化而來。
三、在目前發(fā)現(xiàn)的十一種早期抄本中,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》 甲戌本是唯一對作者諧音取名批語最多的一個抄本。裕瑞《棗窗閑筆》有二處摘引諧音取名。一處是在《 紅樓圓夢書后》 一文中指出:“前書吳新登,暗隱‘無星戥’之意。”一處是在《 后紅樓夢書后》 文中說的:“所謂元迎探惜,隱寓‘原應(yīng)嘆息’四字,皆諸姑輩也。”裕瑞既不與曹雪芹同時未見面接觸過,又不參與《紅樓夢》 創(chuàng)作,他怎能深悉雪芹取名“吳新登”和“元迎探惜”足分別隱寓“無星戮”和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呢?我們認為,那就是裕瑞曾看到過脂批甲戌本而據(jù)以摘引的。
或云:“甲辰本《 紅樓夢》 在‘名吳新登’正文旁也有同樣的批語,裕瑞據(jù)甲戌本說不足為憑?!钡埐灰?,第二處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諧音批語翻遍十一種現(xiàn)存早期抄本,惟甲戌本在卷二中之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四小姐的名字旁,分別朱批“原”、“應(yīng)”、“嘆”、“息”四字,而在甲辰本《紅樓夢》 上則無此批語,只有在“名喚惜春”正文下有央批“賈敬之女”。可見,裕瑞所引確系甲戌本之批無疑?;蛟疲骸霸H鹚瓚?yīng)嘆息’意在指出雪芹是在寫其姑輩原型,其知‘原應(yīng)嘆息’諧音含義有可能來自‘前輩姻戚’的談?wù)f之中,非必出自抄本批語?!边@不是沒有可能。裕瑞的前輩― 母舅輩中的明仁、明義、明琳都同曹雪芹有過交往。曹雪芹把創(chuàng)作《 紅樓夢》 人物采用諧音取名的含義告訴過他們,故他們知道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四小姐為雪芹姑輩,而在平時閑談中時常提起,以至傳到晚一輩的裕瑞耳中,這并非不可能之事。但曹雪芹把一個僅僅是府內(nèi)的銀庫房總領(lǐng)諧音取名含義也告訴給他的好友,這似乎不大可能。請問,吳新登在賈府有多大地位?在書中有多少作用?即使其真有生活原型,他在曹家又有多少地位和影響,而值得曹雪芹在好友面前掛齒?況且,裕瑞對這樣一個在書中無足輕重、淡淡一過的賈府奴仆形象能如此深深而不忘以致摘引于文?由此推論,裕瑞能知道吳新登為“無星戥”,元迎探惜為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的諧音取名,并在書中加以摘引,只能是他在看到早期脂抄本,尤其是脂批甲戌本以后
最后,說一說《 棗窗閑筆》 成書年代。歐陽健先生還引周汝昌說《棗窗閑筆》 中說到的“叔傳說”“是自作聰明地要以‘叔傳說’來轉(zhuǎn)換‘自傳說’,說明它只是‘自傳說’的一種變相。它之不可能產(chǎn)生在胡適之前,是不容置疑的”這是不符合實際的推測。周汝昌、陳毓羆、劉世德諸紅學家雖則都說過《棗窗閑筆》 是“一部很晚的書”,但晚到什么時候,他們都認為在“嘉道年代”。遠沒有象歐陽健先生所說,競晚到胡適以后!我們認為,這個推論較符合客觀事實。一、從紅學史上看,《紅樓夢》續(xù)書最活躍最盛行的時期,在嘉慶朝。一百二十回《 紅樓夢》 問世于乾隆56 年(1791 ) ,而在嘉慶元年,第一部《 紅樓夢》 續(xù)書出現(xiàn),那就是逍遙子的《 后紅樓夢》 。第一部續(xù)書一問世,社會上就蜂擁而上,泛起了一股續(xù)紅風,一下子出現(xiàn)了多種續(xù)紅之書。這些續(xù)書,“明翻前事”,歪曲曹雪芹思想底蘊,把《紅樓夢》 續(xù)的一塌糊涂。這實在是對曹雪芹《紅樓夢》 的夜讀。裕瑞的評續(xù)書的文章,并非為研究而作,他是有感而發(fā),有感社會上續(xù)紅風泛濫,有感對曹雪芹的損害,把續(xù)紅質(zhì)品放在曹之真品中鑒別其優(yōu)劣、好惡,以揚曹雪芹的光輝。試想,假若《棗窗閑筆》 一書是胡適以后有人托名偽造,他相隔一個半世紀的人去偽造評論嘉慶續(xù)作,有什么現(xiàn)實意義呢?二、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》 甲戌本是胡適于一九二七年購得,他把這個抄本視為“世間最大最可寶貴的寫本”秘不示人,獨獨珍藏了三十多年,直到一九六一年五月才在臺北影印問世。上文已論述,裕瑞曾見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》 甲戌本,并在行文中對甲戌本脂批加以摘引。大家知道,如果真有人以裕瑞的名義偽作《 棗窗閑筆》 ,那他能摘引甲戌本中的批語,一定在齡適影印甲戌本以后,即一九六一年五月以后,否則,胡適未曾影印問世的珍藏古本上的脂批他怎能知道而加以摘引呢?但這個假設(shè)不能成立,因為在一九五五年,即早胡適甲戌本影印前六年,《棗窗閑筆》 已有文學古籍刊行社刊印,已有摘引的甲戌本上的批語。對這個問題,歐陽先生該作如何解釋呢?三、從甲戌本批語被裕瑞《 棗窗閑筆》 摘引看,證明當時確實存在著脂硯齋批語的《紅樓夢》 抄本,存在著脂批甲戌本。再從現(xiàn)存的甲戌本印證《 棗窗閑筆》 所說不假,確系裕瑞的文學評論集。四、歐陽健先生說甲戌本不避諱,是民國以后的產(chǎn)物,那么《 棗窗閑筆》中有避諱字(開卷序言中“矢在弦上不得不發(fā)”的“弦”字缺末筆),怎么能說是胡適以后的產(chǎn)物呢?總之,從裕瑞生活于嘉慶朝,對嘉慶朝的泛濫續(xù)紅之風批判的歷史環(huán)境,還是從現(xiàn)存脂批甲戌本同《棗窗閑筆》 的關(guān)系看,《 棗窗閑筆》 不可能是偽作。